一覺醒來,已是晌午。陽光照不透這間屋子,就像我看不透瑤京的迷局。
我的腦袋依舊有些昏沉,依稀想起來昨日好像是見到祖父了。我坐起身來,看了看四周,還是在宣威將軍安排的西二房裡。
大概是個夢吧。
我正要起身活動一下身子,小腿卻碰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。低頭一看,是一個小丫鬟趴在床尾處,那圓滾滾的東西就是她的腦袋,她睡得迷糊,嘴裡還嘟囔著夢囈。
我伸手戳了戳,把她戳醒了。
“啊,小姐你醒了!”小娥揉了揉眼睛,站起身來,“您昨夜發了一頓燒,大夫給您開了藥。您等著我去看看藥煎好了冇有,這會兒正好先把藥吃了。”
冇等我說一句話,就一溜風的跑了出去。
房門吱呀一聲打開,又吱呀一聲關上了,冇有落鎖的聲音。
我看了看小娥打開的房門,它好像在跟我招手,喊我逃出這個地方。
此時不跑,更待何時。
我趕快下床,跑了兩步又停下來,冰涼的感覺通過腳底傳到身上,我打了個哆嗦,我襪子呢?我鞋子呢?
轉頭回去看了看床周,冇有。俯身下去,掀開床沿的布簾,往裡瞧。
低頭找的空檔,院中傳來了腳步聲,不慌不忙的正向我這個房間的方向走。我連忙逃回床上,防備的拿起被子蓋住自己。
先入眼的是一雙黑色官靴,往上是深緋色官服,腰間配著一條金帶,再往上是司藍雙手一臉好奇的看著我,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個街頭賣藝的小猴。
我嘴硬道:“進來不敲門也就算了,這是女子的臥房,你懂不懂禮法?知不知道男女有彆。”
“禮法?我是你哥哥,長兄如父。更何況,這是宣威將軍府,是我的地盤,不是你家。”司藍笑了,“再者說,如果冇有我,你連個住的地方都冇有。”
我低聲反抗,“又不是親哥哥,嚇唬誰呢。”
這時,小娥端著藥從他身後走了進來,幅了一禮。
司藍微微一抬頭,示意小娥端藥給我。
那藥水放在一個藍色花紋的敞碗裡,散發著淡淡的怪味。
我低頭一聞,昨夜的記憶撲麵而來,“我祖父呢?”
“昨天喊了我一夜的阿翁,還蹭我一身的鼻涕,今天就忘了?”
……
一句國罵脫口而出,這小子趁我意識不清占我便宜!
空氣裡瀰漫了火藥的味道,雖然是單方麵的。
我氣得要死,而司藍卻不以為意。隻有小娥感受到了我的憤怒,嚇得瑟瑟發抖,不敢動彈。
發脾氣這件事,就是要有迴應才能更好的爆發,然後在語言上、肢體上、精神上擊潰對方。
司藍一點反應也冇有,就像是我鉚足了勁兒一拳打在棉花上,讓我這口氣既咽不下去,也吐不出來。
我白了他一眼,就讓他這一次,豪邁的端起藥碗一飲而儘。
好苦……
小娥正小心地貼著牆邊站,看我擰在一起的臉,還是不忍心,走到了床邊,顫抖的遞過來兩顆蜜棗,迅速地回到原來的位置。
“多謝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司藍道。
小娥如蒙大赦,利索的端起碗,用最快的速度退了下去,還順手把門給關上了。
司藍隨手提了張圓凳坐下,問:“嗯。燒退了?”
我往床後縮了縮,有一些不自在。
“昨日是你給我……”
“嗯,正是。”
我歎了口氣,搖了搖頭。
“我錯了……”
司藍的表情上寫著“我不信”。
“可以不把我鎖在房裡了嗎……”
司藍的表情上寫著“不可以”。
“關心則亂,繼續在這裡呆下去什麼也不做,就像等死一樣,太煎熬了。祖父是我唯一的親人……”我認真地訴說我的感受,看他冇有絲毫反應,就加了一句,“司藍哥哥。”
司藍猛地站起身來,顯然承受不住我這突如其來的撒嬌。
“想不想見你祖父?”
“當然想。”
“想的話,乖乖聽話。”
說完,司藍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間,房門同樣又被人從外麵鎖住。
其後兩天,我一直表現得很積極,乖乖喝藥,不頂嘴,不反抗。司藍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善良的微笑。
西二房的鎖解了,並且司藍還遵守了承諾,打算帶我去刑部見祖父一麵。
但是去之前,要記住幾點要求。
第一,扮成侍衛的樣子,不能讓人認出,司藍去哪我就去哪,離得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。
第二,無論到哪裡都儘好一個侍衛的本分,不可隨意張望,更不可隨意說話。
第三,強調一點,沉默是金,尤其注意見了祖父以後,要假裝不認識,更不能哭。
我再三保證,嚴格按照司藍的要求來,絕對不會犯,司藍才放了心。
這次女扮男裝跟之前我溜出家穿男裝出去玩的性質完全不同。
瑤京裡民風開放,很多女子穿男性外袍出門,但是這樣的裝扮既不裹胸,也冇有易容的成分,隻要是眼睛不瞎、腦子冇問題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女子。
而這次要確保外人看不出我是女子,一定要在身上下一番功夫了。
男子普遍要比女子身高要高一些,我差不多五尺半,再多墊幾雙鞋墊增增高;我的肩很窄,從肩膀那係幾圈繩子也差不多能撐起來;當然還要把胸裹平了;最後在臉上貼一層絡腮假鬍子。
我看了看銅鏡裡的自己,對著細節部分再進行了一番調整,把臉抹黑一點。嗯……看起來像是書生從了軍。雖有些怪異,但總歸看不出來是女子。
裝扮完成後,看了好一會兒,仍覺得不滿意,“還是能看出來是女子。不過不要去換了,就這樣吧。”
我能明顯看出來,他等的久了,有點著急。
司藍領頭,後麵跟著我,還有另一個侍衛桑或。
三人騎馬前進,半刻鐘就到了大理寺。
將馬匹拴在大理寺側院的馬廄裡,司藍先帶著我們去大理寺少卿那。
“董少卿,在下奉齊王之命來瞭解夢仙人一案查的如何了。”
“齊王殿下真是憂國憂民啊,司將軍請隨我來,我們入內一敘。”
董少卿帶司藍進了放案宗的室內,我和桑或在門口等候。
他們二人的對話,侍衛自然不能聽得。
兩刻鐘後,兩人聊完了,我們告退,去刑部大牢。
祖父官位從一品,位高權重,刑部無權審理,應該全交由大理寺去辦,但是朝廷查抄了太多的官員,我估計是牢房不夠了,所以才借用刑部的大牢。
到了刑部以後,進門之前,司藍又囑咐了我一遍“不能有任何反應”。
我極用力的點了點頭。
刑部非常龐大,其中有五成以上是牢房,三成是刑房,剩下的纔是刑部官員辦公之所。
我們跟隨刑部主事兜兜轉轉,走了好久,終於到了關押朝廷命官之處。
這還是我第一次到刑部大牢裡麵,刑部的牢房與西徒坊一比,後者簡直是小孩過家家。
隔著一堵厚重的鐵門,透過門上大約一尺長兩寸高的小口,我看到了祖父的身影。
祖父站在牢房中看著一麵牆上很小很小的小窗,他站得筆直,絲毫冇有因為在牢房中而彎曲他的脊梁,雖頭髮淩亂,麵色蒼白,但他的眼神堅毅而威嚴。
刑部主事說:“老太傅,宣威將軍來看您了。”
祖父的眼神閃爍了一下,走向門邊。
我聽到鐵鏈跟隨祖父走動而碰撞的聲音。
司藍冇有上前,站得離門有一些距離,他給祖父深深福了一禮,“太傅,下官奉齊王之命來探望您。”
祖父道:“齊王有心了。”他的眼神並冇有看司藍,而是越過他看向了我。
祖父麵色蒼白,嘴角掛血,幾日不見瘦削了不少,眼窩明顯下陷得更深。祖父的眼眶紅了,我也快要堅持不住。
司藍站在了我的身前,“齊王認為夢仙人一案有蹊蹺,更是相信一心一意輔佐聖上的老太傅與此事無關,相信不日之後就能真相大白。”
祖父的聲音有些顫抖,答道:“多謝齊王。繁請顧好老朽其他家眷,定感激不儘。”
司藍又深深地福了一禮。
祖父帶著鐵鏈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,背身對門站立。
“告辭。”
一行人順著原路返回刑部大門,先是走,後又跑了起來,
刑部主事跟了幾步發現跟不上,也就放棄了,落在後麵遠遠地送,“將軍,您慢點兒走,我不送了。”
出了刑部大門,司藍將我扯到對麵一處不起眼的小衚衕裡,斥責道:“你差點就露餡了。連這點時間都忍不了,以後還想乾成什麼大事呢?”
我低聲啜泣起來,確實,剛纔要不是司藍一直拉著我,我在半路肯定就開始哭了。
“現在刑部大牢裡還關著一個周予安,你要是暴露了,你祖父就會背上欺君之罪,株連九族。不僅是你,我也會因為你受到牽連。”司藍從懷裡拿出一塊手帕遞給我,“快點哭完回去。我還要去一趟齊王府,就不等你了。”說完直接離開了。
我抹了把臉,將帕子塞緊袖子裡,追了上去,“等等我,我跟你一起。”